天光放亮，常乐慢慢睁眼。每个月的圆月当头时，神魂之伤都会发作，持续大半夜，其中痛苦无法描述。相比较而言，平时的头痛欲裂实在不算什么。每次发作，最后他都会昏迷，所以竟养成了疼不出声的习惯，就怕引起注意。

在失去意识之前，任碧灵的所作所为，他都知道。至今未回，常乐肯定任碧灵出事了，地点八成在天水城。他亲眼看任碧灵向那个方向去的。

在附近找了户农家，偷了件衣服，留下颗金豆子，悄悄离开。又用锅底灰抹了脸、手等处，没办法，他身上肌肤怎么晒都不黑，实在太扎眼。在林子里砍了担柴禾，常乐扮做卖柴农夫向天水城走去。

天刚蒙蒙亮，天水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都已打开。每座城门其实分成三个，中间大门平时不开，左侧小门专供修士进出，右侧小门专供凡人通行。

常乐用大斗笠遮住脸，低头慢慢排队。这边通常没有修士坐镇，即使有也不会仔细盘查凡人，所以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。

进城后，常乐沿街找了家很大的茶坊，将两大捆柴禾靠在墙角，低头问伙计：“请问小哥，你家收柴禾么？”

小伙计瞅瞅常乐，注意到他面容，心里害怕，挥手赶常乐走：“不要，不要，赶紧走。”

常乐低头哈腰，唯唯诺诺道：“是，是。”走到柴禾堆旁边，做出为难之色，讨好小活计道，“小哥，咱能在这里歇歇脚么？实在走不动啦。”

小伙计原本想赶他走，一来有客人来，二来常乐实在可怜，心里就软了，说道：“歇着可以，但不许骚扰到客人。”

常乐头低的更狠，喏喏道：“是，是。”坐在了窗下。

修士们都喜欢大清早来茶坊。一来修炼枯燥，需要放松；二来可以消遣，打听打听各种消息，也许能得些机缘。

“肖兄，你知道么，昨晚城主府可发生了件天大的事。”还没进门，有人就大声嚷嚷，唯恐别人不知道。

肖兄道：“李兄，你可来晚了，这件事早传遍啦。”

“哈哈……这下子秦家真要肉痛死啦。”李兄虽然笑呵呵模样，神色却不大自然，原以为捞到了劲爆消息，今儿能扬眉吐气一番，没想到被人抢了先。

有人问道：“什么劲爆消息，我怎么不知。”

李兄兴奋道：“告诉你哈。昨晚有凡人越狱，还杀了秦可风——秦家的顶梁柱，那可是三阶中期修为，在咱们天龙城，也是排在前十的存在。”

“凡人越狱杀了三阶修士？不可能！”

李兄得意洋洋道：“任谁听了也会怀疑，可我告诉你，不仅这消息千真万确，咱还知道所有内幕。”

茶坊内顿时热闹起来，一起围拢过来。李兄精神抖擞，大声道：“大家都以为凡人如蝼蚁，谁会想到蝼蚁也能咬死大象？”

肖兄道：“常乐那只蝼蚁，可不是普通蝼蚁，那是大国师亲自发敕令，一定要活捉的主。”

有急性子道：“哎呀，别卖关子啦，说说看，那蝼蚁是怎么杀三阶修士的。”

肖兄抢先道：“昨天晚上，秦可风抢了常乐的女人，那家伙一怒之下杀上门去，一路血流成河，鬼哭狼嚎，更是把秦可风打的服服帖帖，就这样秦可风就被弄死了。”

常乐在窗外一阵恶寒，心想：“这家伙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，太能编了。”

李兄哈哈大笑：“肖兄，兄弟听到的可比这更精彩呢。”

常乐气愤不已，恨不得冲进去，揪住他们的耳朵，让他们赶紧闭嘴，不过想到任碧灵，最终还是忍住了。

“兄弟听说，那常乐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幻化之术，忽而变女，忽而变男，让人捉摸不定。大家想想，若不是有这等本事，大国师的敕令发布一年了，为什么抓他不住？”

有人道：“原来常乐是个雌雄人。难道说，成雌雄人之后，就会变得厉害，连三阶也能杀了？”

常乐终于忍不住，站起身准备走了，再听下去，不知会不会有更离奇的故事。

“不对啊，我听说，秦可风是中毒死的。”

常乐停下脚步。

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“我朋友是丽春院的看护。昨个傍晚，秦可风跟他要的姑娘，到了深夜，差人来说，不过瘾，又添了两个。姑娘们回来，亲口说的，有个蒙面黑衣姑娘给秦可风吃了粒毒药，然后带着个丑八怪离开，当时秦可风还活着呢。”

“后来呢。”有人追问，连李兄和肖兄都没插嘴。

“没多久，进来两个人。秦可风说，你们百宝阁太慢了，人跑了才来。来人问他们说了什么，向哪里跑了。秦可风说，那人给他吃了毒药，不能说，得先解毒，另一人把了把脉，告诉秦可风，那是骗人的。秦可风终于放心，说那小娘们……没等他把话说完，就挂了。来的两人就问丽春院姑娘，那姑娘是凡人，早吓傻了，翻来覆去说不清楚。百宝阁两人可能有急事，不耐烦啰嗦，就走了。回到丽春院，那姑娘才醒过神来，跟我朋友说了。”

李兄恍然大悟：“哦，难怪后半夜百宝阁有打斗声，想来跟这事脱不了干系。”

常乐站起身，向百宝阁走去。一切都明白了，任碧灵明知道秦可风毒发身亡，一定是有人在追查他们，可这姑娘为了给常乐找药，冒险进入天水城，结果被百宝阁埋伏。

“小伙子，看你心事很重，洒家最会帮人解忧，要不要跟洒家谈谈？”

常乐抬头，对方是个高大和尚，满脸胡须，僧袍油腻，泛着黑光，仿佛几百年没洗了。常乐低头道：“小人想去百宝阁求仙药，没空跟大师聊天。”

高大和尚道：“你连柴禾也不要了，用什么求仙药？”

常乐心惊，暗骂自己大意，被人盯上了，还不自知。

高大和尚笑嘻嘻道：“莫急，莫怕。和尚洒家是好人，你闻闻是不是？”

甜香入鼻，直冲脑门，常乐早成了百毒不侵之体，和尚的迷香根本没作用。眼珠一转，还是假装中毒，常乐两脚一软，靠在和尚身上，含混道：“怎么想睡觉呢？”

高大和尚笑嘻嘻道：“睡吧，睡吧。”

常乐闭眼，被高大和尚扛在肩头，走街串巷，来到处荒废小庙。高大和尚把常乐摔在地上，哼着小曲，得意洋洋唱道：“出门遇见金元宝，看到个气血两旺大补药，合该我大和尚晋级成仙啦。”

常乐气愤不已，原来这家伙是那种专吃修士肉身的邪修。修士肉身蕴含极强元气，对妖兽来说等同大补药，所以有些邪修，就学妖兽吃人，用于修炼。

原以为这家伙认出了自己身份，常乐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，不再耽搁时间，暴起攻击高大和尚。后者背对常乐，正喜滋滋幻想晋级，哪想到常乐拳头那么硬，一下就能把他这个一阶修士砸晕。

自从掌控业火以来，常乐深深体会到了，什么叫做因果循环，孽缘报应。面对这邪修，常乐最终没有下杀手，只是震碎其魂火和丹田，让他再也不能修炼。

看着这和尚，常乐突然觉得，这身份不错。要知道大东朝崇尚佛门，哪怕是普通小沙弥，没有任何修为的那种，都能活得有尊严。这一年来，他假扮过各种各样的人，唯独没假扮过和尚。

不是不想，而是因为敬畏。为了救人，假扮和尚，也没什么大不了。